中國文壇巨匠 巴金上海辭世 享年101歲
新華社記者 趙蘭英
巴金在中國文人心中,是怎樣一個形象?從上世紀80年代以來,許多作家、評論家,或接受記者採訪,或撰文,或在會中表述。今天,他們中有許多人已經離世。但是,他們真切的話語留在了人們的記憶中。
二十世紀的良心
曹禺:你是文學巨人,高舉火炬照亮人心。你是光,你是熱,你是二十世紀的良心。
馮驥才:由《家》到《隨想錄》,他一直是社會良心的象徵。作家是生活的良心。它純 潔、正直、敏感,且具先覺性。在封建迷霧籠罩世人時,他呼喚著覺醒的青年一代從令人窒息的封建之“家”衝出去;當文革暴力剛剛灰飛煙滅時,他不是跳出苦難 開懷大笑,而是緊皺眉頭,拿起世界上最沉重的器具--筆,寫出心底思之最切的兩個字:懺悔。他不饒恕文革,也不饒恕自己。因為他希望心靈的工作首先是修 復,包括道德和人格的修復。他知道只有人的健全,社會的發展才可能健全。由於這樣的作家的存在,使我們覺得生活和文學中一直有一種良心可以實實在在的觸摸 到。這種良心是忠於生活和忠於文學的。作家的良心是文學的魂。魂是一種精神生命。我們從巴金的作品一直可以摸到這生命的脈搏。它始終如一,強勁有力地跳動 著。
譚洛非、譚興國:他用眾多的長篇、中篇、短篇,以及散文、特寫、雜文等建構了 一部異彩紛呈的二十世紀人類心靈的發展史。那對美好理想的不屈不撓的執著追求,那自始至終充溢著的真誠的人道主義精神,那對美好未來的堅定信念,使它衝破 了時間與空間的限制,激發起千千萬萬讀者的同情和覺醒。在不同膚色、不同國家、不同民族之間,架起了一座座互相溝通、理解、團結的橋梁。正如巴金先生自己 所說那樣,“把人的心拉得更近了。”而它本身,也就成為人類共有的精神財富的一部分。
一個時代的代表
汪應果:他的生命已整個地融入了中國現代文學的全過程。這本身就賦予巴金一生特殊的意義。這使他在某種程度上,成為一種象徵、一種標誌、一個時代的偉大的代表。
張民權:巴金終其一生都竭力站在正義、真理和人民一邊,是那種努力重視“終極關 懷”的作家。在巴金那裏,有一種一般作家不易達到的高尚純潔的道德力量。就是努力追求做人與為文統一的崇高境界。巴金這種富有高尚的人格在本世紀文學史 上,對許多作家產生了影響。這些年還影響到整個文壇的習尚和風氣。
張潔:巴老自開始他的文學創作生涯以來,始終是一個無畏的舊制度、舊勢力的批判者。在這樣一位長者面前,我應該時刻檢點自己。任何遊戲文學的念頭,都應受到良知的譴責。
陳丹晨:他的寬大的胸懷、悲天憫人的精神,使他想到的是奉獻,是付出,立志獻身人 民,為他們而寫作,鞠躬盡瘁,九死不怕。他熱切地希望我們的國家能夠興旺發達,我們民族能夠進步向上,整個人類社會變得合乎理性,快樂而自由。他的文學之 根深植在歷史和現實的文化土壤中,深植在廣大讀者的心底。同時,也庇蔭和培養無數的文學後人和幾代讀者。
常青的文學大樹
汪浙成:他是常青的文學大樹,在追求火與熱的艱澀中伸展根須枝葉。我們在樹下呼吸感悟,靈魂中也瀰漫著愛。
張光年:他的文學作品,為海內外廣大讀者所傳誦。在20世紀的中國,他的作品啟發、鼓舞了一代又一代的我國青年,打破黑暗追求光明的雄心壯志。這些作品將在人類文化寶庫中永被珍視,長放光輝。
馮牧:巴金是我國傑出的文學大師之一,與世紀一起經歷、跋涉過來的同齡人。他一生 熱愛祖國、熱愛人民、關懷人類的命運。他在思想文化方面所作的努力與建樹,都體現了人民的呼號、願望和心聲,成為本世紀中國知識分子對於時代和生活,進行 深刻探索和思考的重要結晶。他所創造的精神財富,不僅屬於中國,也屬於全人類。
陳荒煤:我的文學生涯是從巴金給予的支持和鼓勵開始的。巴金說,要從解剖自己、批判自己做起。我寫作也就是在挖掘自己的靈魂。
葉辛:每次我到他那兒,他從不問我當了什麼官,而問最近在寫些什麼,然後告知我要寫自己最熟悉的,寫自己感受最深的。這是對年輕人最大的關心和愛護。對上海這座城市而言,巴金始終是一種文化標誌。
講真話的一面旗幟
冰心:巴金憂鬱時,就是他最自然的時候。巴金充滿了真誠,心是真誠的,話是真誠的。他不說假話,對祖國、對人民從不說假話。他是一個熱水瓶,外面涼,裏面熱。我看他痛苦的時候,也就是快樂的時候。
蕭乾:巴金是一個對人對己都很誠實的人,一個敢於透視自己的人。他是一個善良的人,總是把他的心血、悲歡盡情地傾瀉在紙上。真話萬歲!
王元化:學會講話只要一二年就行了,學會講真話卻往往是一輩子的事。在任何時候、 任何地方,都敢於秉筆直書,說真話,這就需要有真誠的願望,坦蕩的胸懷,不畏強暴的勇氣,不計個人得失的品德;同時還需要對人對己都要有一種公正的態度。 我感到巴金既有一顆火熱的心,又有一副冷靜的頭腦,所以能夠用熱烈的激情感染我們,用清醒的思想啟迪我們。
汪曾祺:我看他的書,很痛苦。好幾年沒有這種感覺了。他始終是一個流血的靈魂。我看這個血可以止住了,讓別人去流吧。
諶容:《隨想錄》150篇,似乎都是信手寫來的散文,之所以稱得上是文學精品和歷 史文獻,就在於作者講的全是真話。講真話,說來容易,做來難。捫心自問,我們活了這麼些日子,走了人生大半個旅程,說了多少假話啊。巴老說:“哪怕是給鋪 上千萬朵鮮花,謊言也不會變成真理。這樣一個淺顯的道理,我為它卻花了很長的時間,付出了很高的代價。”巴老說自己寫的不是“傳世之作”,我以為確是“傳 世之作”,也只因為它是真話。
趙麗宏:他使我懂得了——真,是為人為文的生命,沒有真,就沒有一切。他不是文豪,是一個普通的老人。他對自己解剖之無情,在中國沒有第二人。每件事,他都從自己身上尋找不足,他是一個真實的樸實的人。我從內心尊重他。
魯迅之後的大文學家
王元化:如果說巴金晚年的散文與年輕時有什麼不一樣,那就是他對人生對世事的思考 更深邃了,從而抓住了世事的真諦。古老的文化給我們提供了傳統資源,可以使它和現代化建設接軌。魯迅以他的諷刺揭示了這一點,巴金以他的熱情揭示了這一 點。無論魯迅的諷刺和巴金的熱情,在文學風格上存在多少差殊,但是有一點是共同的,那就是他們都有著分明的事非和熱烈的愛憎。
柯靈:《隨想錄》充滿了嚴格的自我解剖精神。在這方面,魯迅是一個榜樣,巴金是又一個榜樣。有沒有深刻的自省精神和內心生活,是真作家假作家不可逾越的界線。
馮牧:巴金的《隨想錄》是一本大書。我很同意這種看法:這部巨著在現代文學史上,可與魯迅先生晚年的雜文相並比。
張潔:我輕易不用“偉大”這一字眼,因為它有點被人濫用了。濫用在一些遠不像巴老那樣應該得到它的人的身上。難道巴老不是魯迅以來我們這個時期最偉大的作家麼?
孫鬱: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把魯迅與巴金的名字聯繫在一起。不管人們認為二者有著怎樣 的差異,但是人們已經普遍注意到,在魯迅與巴金的身上,表現了中國現代知識分子某些共同的精神品德。他們以自己的作品和人格,深深影響了幾代中國人,成了 中國現代知識分子的一種典範。(完)